他低笑着闭上眼睛。
眼前是自己以皇后太子消息换取出宫那日,他怀中古琴在众人推攮之间,于雨水中铮然落地。
弦断琴碎,人不复还。
“既然知道了真相,接下来公子打算如何行事?”
如何行事?
他之行事,又怎么敢告诉洛婉清?
琴心玉魄的公子与当年的崔清平一起亡于东都昌顺八年,如今的他,与李归玉,又有多少分别?
“他日春风再起,边境再升龙旗。”
谢恆抬手捂上眼睛,大笑出声。
舅舅……
这样的你活不下来,在大夏这片淤泥,只有谢恆这样的人,才可以活下来。
能托起大夏龙旗的从不是春风,而是东都凛冽如刀的风雨,刮骨削肉,才能让江南的柳月,吹拂到西北的黄沙。
洛婉清从谢恆房中出来,自己回到房间,的确是忙了一天一夜,一倒头沾了枕头,便睡了过去。
一觉睡醒过来,已经是午后,她静静躺在床上,有些茫然看着床帐,脑子回想起从昨夜到今日清晨发现的一切。
她爹的信件还在枕边,整个人清醒许多。
昨日线索太多,她来不及多想,此刻静静躺着,整个人从太多复杂情绪中抽离出来,终于才机会慢慢梳理昨日听到的消息,发生了什么。
按照昨日的消息,她终于搞清楚了她爹的真正死因,也终于搞清楚,为什么上一世,李归玉登基之后,都没有为崔氏翻案。
他不可能为崔氏翻案,因为他正是凶手之一。
杀害江枫晚固然是李归玉心中的刺,但是,李归玉最终打开城门,而崔清平行军日志记录了此事,将行军日志和铁盒一起送往江南,李归玉没有来得及拦截,这才是她爹真正的死因。
她爹是个三面间谍,由“阁内”安排进入王家,再由王家安排进入崔氏。
但是最终,他选择了站在崔清平这一边。
那“阁内”是谁?
洛婉清不由得猜想,她仔细思考着这些局中的所有人。
王家、崔家、郑家、陛下……或许还有其他存在,他们似乎每一个人,都有成为“阁内”的可能。
在边境那一战里,这个“阁内”始终中立,只要求她爹把信息不断传输出来,最终,“阁内”在意的,只有崔清平的铁盒。他从一开始就知道崔清平会走到这一步?
还是他觉得,崔清平的铁盒中,有他想要的东西?
洛婉清有些想不明白,然而她也知道,现下最重要的,其实不是“阁内”是谁,而是谢恆接下来,要做什么。
如今事实已经很清楚,王神奉、郑平生以及其他当时参与谋害崔氏的世家通敌文书已经在盒子里,崔清平的行军日志、她父亲的信,外加现下关押在监察司的赵兵,以及流风岛残留的士兵活口,人证物证,足以证明当年崔家的清白。
可证明了之后呢?
崔家已经没了,王郑两族手握重兵,陛下会为了一个案子,去触怒两族吗?
李宗不会的。
李归玉现下如此安静,就是笃定了,谢恆不会将东西交上去。
这些证据交上去,李宗只会让它消失得彻彻底底,而且还会开始猜忌谢恆。
已经知道真相的谢恆,到底还会不会继续为他所用。
但如果李宗不愿意翻案,那谢恆要怎么去对付王郑两族呢,如何让李宗愿意出兵,打下边境十城,迎回崔氏的军队呢?
谢恆虽然是监察司司主,但监察司分散全国各地,如果李宗没有给他调集监察司所有人的权限,谢恆没有完整的军队,而且他没有钱粮……
他杀了郑平生。
这个念头一闪而过,洛婉清瞬间想起她所记得的、谢恆最后三个罪名。
“刺杀刑部尚书郑平生”
“滥用兵伐,祸乱司州”
“谋害郑氏全族”
司州,正是边境十城后的州府,也是郑家所掌控的主要范围,如果谢恆能拿到司州,能在司州驻军,那么迎回崔氏的军队,难度会小很多。
可是……
梦里的上一世,他就是因此被天下唾骂。
上一世,郑平生被刺杀在东都,郑平生一死,郑氏便起兵造反,谢恆领兵镇压,于司州大战,最终谢恆获胜,郑氏的尸体,沿路挂了满树。
司州百姓经历战乱,流离失所,后来经查明,郑平生是被谢恆亲手刺杀,一切祸源都是谢恆。
那时候,街头巷尾都是辱骂他的歌谣。
迎回崔氏军队固然重要,可是若是以司州数万万百姓,乃至整个大夏百姓的安稳来作为代价,她想,这不是她如今认识的谢恆会做出的选择。
而且,若是如此,他必死无疑。
无论哪一个君主,为了清誉,都不可能留下这样满身污名的臣子。
可如果不杀郑平生,谢恆打算如何做?
以