洛婉清闻言一愣,下意识垂眸看向桌面上露出半截小臂的素手。
他放得随意,掌心朝上,手指轻蜷,骨节分明,指节修长,阳光从小窗落下,如玉质的肤色上流光溢彩,格外引人。
他常年习剑,手上有一层薄茧,这层薄茧带来的磨砂一般的触感和其他地方玉滑的触感截然不同,洛婉清几乎是隻一眼,就能回忆起来。
她心生杂念,不敢多看,隻转过眸去,在谢恆注视下故作镇定伸手,为谢恆诊脉。
然而一诊,洛婉清便僵住了身子。
面前人神色淡然,从容闲适,气质清冷无瑕,似如高山奉璧,从他身上,可以看见强大,美丽,世家刻在骨子中的礼教,道宗奉在心中的自然,却独独难寻情欲二字。
可偏生他的脉象,却是坎中阳动,阴虚阳亢。
他明显也知道自己脉象是怎样,墨金色的眸注视着她,明明清清冷冷的眼,却让洛婉清几乎是瞬间就想起山洞那夜的荒唐,那时候他也是用这么平静的眼神注视着她,给她与这种冷静截然不同的痛和欢愉。
她下意识绷紧身体,谢恆见她不再出声赶他,也知自己越界,从她手中抽手,低头看着文书道:“明翠楼背后势力复杂,你没时间慢慢打探,固然可以抓了老板审人,但没必要这么惹眼。监察司和明翠楼有些交情,你手中也算要案,今日换任何一个司使我都会过去。剩下的事你可以自己做,我不过是从明翠楼回来,顺道送人。”
洛婉清听着他解释,便知他心中有自己的分寸,头一次见他用谢恆的身份同自己生闷气,倒有些新鲜。
随即她又意识到,若不是知道了崔恆的身份,她现下或许也察觉不到他在生气。
她思绪飘散,忍不住想起过去自己与“谢恆”少有的会面,开始猜想当时他到底在想什么。
她这一想,便有些心不在焉,谢恆察觉,扫了她一眼,又淡声道:“扬州当真是司使最爱,十月入冬,草木近枯,寒霜冷雨,司使还能看得走神。”
“哦,”洛婉清听出他语气不善,压着笑回头,“卑职只是有一事不解,不由得多想了一下。”
谢恆抬眸看她,洛婉清一指“谢府”方向,似是思考道:“谢府和月老庙方向相反,无论如何算不上顺道,公子稍后是打算去哪里?”
说着,不等谢恆开口,洛婉清立刻又道:“不过公子去哪里,不是卑职能置喙的,所以也觉自己多想了,一时走神,还望公子见谅。”
好话坏话都被洛婉清说尽,谢恆根本无需开口。
洛婉清见谢恆一句话说不出来,微微颔首算作行礼,又转头看向一旁。
过了片刻,她便听谢恆淡道:“我绕道又如何呢?”
听到这话,洛婉清下意识看向睡得沉沉的张逸然,见张逸然睡得香甜,才放心几分,却是不敢再接话。
谢恆见她神态,轻笑一声,转头又看向桌上文书。
洛婉清知他说话肆无忌惮,也不敢再招惹他,既然知道他本就只是打算送人,她也没什么好劝,干脆靠在角落,闭眼小憩。
谢恆见她闭眼睡去,想了想,从一旁取了一条毯子,铺在她身上,毛毯垂落而下,刚好盖过他的脚尖,他垂眸看着放入将他纳入她裙下一般的场景,心念微动,隻无声一笑,又转头看向手中文书。
洛婉清闭眼小睡了一会儿,等马车到了月老庙,张逸然还没醒,洛婉清正要去推他,谢恆便抬手一弹。
金珠砸在张逸然身上,张逸然骤然惊醒,看见朝着自己伸手的洛婉清,张逸然有些惊讶道:“柳司使?”
“张大人,到月老庙了。”
洛婉清知道谢恆使坏,也不好多说,只收手起身,防止谢恆乱来,笑着道:“您睡得挺沉。”
“哦,”张逸然清醒过来,忙起身道,“是,好久没睡得这么好了。到了是吧?”
说着,张逸然卷帘往外看了一眼,随后同谢恆寒暄道谢之后,便下了马车。
洛婉清等张逸然下去,回头看向谢恆,恭敬行礼道:“卑职告退。”
“惜娘,”谢恆低头看着手中文书,“晚些回来吃饭。”
这话说得太过亲近,洛婉清一时反应不过来,谢恆挥了挥手,提醒她:“去吧。”
洛婉清知道张逸然在外面等候,也不能多想,只能点头下了马车,目送着谢恆马车离开。
谢恆离开之后,洛婉清回过头去,一眼就看见月老庙外的姻缘树。
十月姻缘树花叶近枯,只有红色不带缠了满树,在风中随风轻舞,倒也是一抹艳色。
洛婉清看着那株姻缘树,一瞬便想起来,过去每一年,她都会来这里。
这里的树上挂着她和江少言的姻缘带,大殿里都是她对于他们的祈愿。
那时候,她最大的愿望,就是能和江少言白头偕老。
然而这个愿望在这一刻想起,就显得好笑,但又觉得有些遥远。好像是上辈子的事,与她没有多大干系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