洛婉清闻言抬头,就见花灯在黑暗中轻曳,成了这黑暗中唯一引路的孤明。
持灯人的声音引入暗色,仿佛被黑暗吞噬,他语气温和,带了些怀念:“我的小姐姓洛,她是我未婚妻。”
“殿下慎言。”洛婉清听到这话,立刻冷淡出声,“殿下未婚妻是郑小姐,纵使亡故,亦不当如此忘却。”
李归玉没有理会,冷静纠正:“是洛婉清。”
“殿下这话……”
“别说话。”
李归玉突然停住脚步,转头看她。
他眼神和平日一样死寂冷淡,但仔细看,便隐约察觉似乎带了几分哀求。
“你让我说一次。”
一瞬间,洛婉清从他身上看到江少言的影子。
嘲讽的话突然开不了口。
她骤然意识到,原来李归玉和江少言是不一样的。
她没办法对江少言说出太过刺耳的话。
这一点让她觉得分外恶心,对自己的憎恨突然远高于面前之人。
看出她的让步,李归玉垂下眼帘,压住自己那点不该有的欣喜。
他转过头去,又提步往前,平静道:“六年前,她将我从东都救回来。我记得最初的时候,我脾气不好,那时候我每天不想说话,不想见人,不想活,但也不想死。我只是出于本能,努力应付他们,我以为我装得很好,可有一天,我的小姐突然抱着琵琶到我面前,她和我说她要弹曲子给我听。”
说着,李归玉带了笑:“我说琵琶太难学,她为何要学,她就告诉我,因为她想让我开心。她说,她见我听《越王剑》很喜欢,所以要学会它。但她不明白,我不喜欢《越王剑》,我只是明白了,我活着的意义。”
“可她不懂,”李归玉语气温柔几分,“她没见过这世间的黑暗,纯粹得像个傻子,就真的日复一日,为我学那一首曲子。其实她为我做过很多事,江南那五年,看上去是我哄她,但其实,一直是她迁就我。她爱我。”
李归玉笃定说着,领着洛婉清刚走到一个空旷的大殿,大殿里有许蜡烛,李归玉从花灯里取了灯,开始一盏一盏点灯。
洛婉清直觉不对,看着李归玉点蜡烛,皱起眉头:“所以呢?”
“我的小姐,她爱我,也恨我,我杀了她父亲,害了她全家,我欺骗她,诱哄她,背叛她,我理当是她这一生最爱、也是最恨的人。如果她没死,她回来,她一定会来找我,杀我。”
说着,李归玉点完左侧一排灯火,旁边亮了大半。
他又转到右侧去,继续点灯。
上方传来激烈的打斗声,明显是有高手在,宛若地震一般,让顶端上地板一下一下轻颤。
然而李归玉不为所动,他继续点着灯,温和中带了竭力克制的平静道:“可你去了监察司。我给你杀我的机会,你不来。我问你是不是洛婉清,你说不是。我一次次问,你一次次不认,可如果你不认。”
他点亮了所有蜡烛,手持最后一盏,一步一步走到洛婉清面前,他盯着她,似是在竭力克制着情绪,隻问:“我的小姐,在哪里?”
洛婉清没有答话,握刀不言。
她看见了门。
带着兰花令模样的玄铁门就在前方,可是她没有看到任何使用兰花令的地方。
这是不是去流风岛的大门?如果不是,去路到底在哪里?
洛婉清思考着,不敢理会李归玉。
李归玉见她根本没听自己说话,轻笑一声,举高了蜡烛,转身让开,提醒她:“柳司使,抬头看。”
洛婉清闻言,顺着烛火方向往上,一瞬间瞳孔急缩。
几十具骷髅高挂在半空环绕,每一具都低头凝视着他们。
李归玉不自觉侧过半身护住她,盯着她脸上每一丝表情变化:“这是我从他们说你遇难的地方挖出来的。”
洛婉清瞳孔急缩,不可置信看着墙上的白骨,李归玉看着她的眼神,平静道:“我让人挖平了山崩后堆积起来的小山,把这些尸体收敛送往东都,这些尸骨每一具都是我亲手处理,可我找不到小姐。柳司使,”他抬手放在她肩头,绕到她身后,微微俯身在她脸侧,同她一个高度,一起抬头看着那满墙尸骨,温和开口,“你帮我找找,她在哪里?”
洛婉清没有说话,她愣愣看着墙上的尸骨,完全不敢想象。
他竟然挖空了一座山!
为了证明她说的假话,他竟然让人将山崩的山全部挖空,将所有尸体送到东都,又带回江南。
她以为她说得很清楚,以为他会放手。
她以为他要验证了便不会执着,他们之间只是仇人不念过去。
可他还是执着把她拖回江南,拖回那个牢狱,让她看那满墙的名字,这满墙尸骨,提醒她告诉她,过去的存在,江少言的存在。
她心一点点颤抖起来,李归玉感受着手下紧绷的肌肉,静静看着墙上的尸骨,低喃开口:“找不到是不是?”